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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7节(2 / 2)

大夏点燃烽火的四五年里, 数不清多少人家的儿郎上了战场, 一去不归。

弘始二年,局势险恶, 夏军防线连连败退,皇帝御驾也不能不从青陵台启程,退守襄阳。

弘始三年冬,寒江冷彻骨。温齐亲自带人护送小皇帝连同朝廷重臣南渡大江,送至扬州,以长江天险抵御不通水性的鞑靼军队。

女贞人却派人乘船从外海凫水绕过辽东,从华亭偷偷上岸趁夜伏击,小皇帝所乘御船底部被人偷凿开来,行至半夜船沉了一半,小皇帝在一片混乱中落水。

被救起后高烧不退。

华滟日夜看顾,心力交瘁后病倒。

华昇高烧月余,时扬州城中无人能医,无人敢医。

两个月后,痊愈,但痴傻不能言,不复往日聪慧。华旻哭倒。

弘始五年春,温齐带兵路过建邺城,约华滟一见,时华滟已沉疴难起,故未赴约。

弘始六年夏,温齐遇刺身故之信传至扬州。同年秋,温周接掌了兄长的势力,正式称帝,国号为胤,年号熹和。

弘始八年,扬州城破,永安大长公主率宗室自焚于扬州宝靖行宫。不过旧宫遗址中并未找到镇国公主华旻和幼帝华昇的遗骸。

大夏弘始八年,大胤熹和四年,温周扫平中原,一统天下。是年春,往泰山封禅,改元武威。

胤朝修史时,故大夏长兴皇帝讳潇,谥号为“愍”,在国遭忧曰愍,是为夏愍帝。

故大夏弘始皇帝讳昇,谥号为“殇”,短折不成曰殇,童蒙短折曰殇,因其早夭,称为夏殇帝。

大胤开国后,坊间有半阙残词流传,传说是永安大长公主遗笔:

不恨古人不见,恨江南才尽,冀北群空。看江河滚滚,日夜水流东。便新亭,剩望空,极目送归鸿。神州事,须英雄作,谁是英雄?

第109章 外一篇-尺素

柔仪殿内。

鎏金狻猊香炉徐徐吐着轻烟, 幽幽暗香随着零星火点的起伏染遍了整座宫殿。

濯冰步伐轻巧地从外间转入,没惊动内外任何一个侍者。

饶是如此,但当她靠近时, 那伏在案头小憩的女子几乎是瞬间惊醒了。

“殿下,您头疾又犯了吗?”濯冰担忧地低声问道。

那女子倦然地揉了揉双眼,一对明湖也似的雪亮眸子眨了眨,乌黑纤长的睫羽似有千钧之重,低低地覆上了眼眸。

她含糊地应了一声,从宽大轻薄的衣袖中伸出细长的手指, 抵在太阳穴上一圈圈按揉。

许是被小憩才醒的缘故, 她本就素白的脸上不见一丝血色,唯有嘴唇因贝齿轻咬才有了淡淡的粉红。一支累丝飞凤金步摇将漆黑的长发松松挽起,仍有几缕发丝垂了下来, 落在白玉无瑕般的小臂旁, 墨与白,形成了鲜明的对比。

濯冰开口劝道:“殿下, 虽事务繁杂,但是您……还是要顾及身体啊。”

她摇了摇头,淡淡道:“旻儿年轻,如今国事全仰赖她一人决策, 太过耗费心神,如今我身子还算康健, 还能帮她多少, 就且帮她一把吧……”说到最后, 她竟自嘲般地笑了笑, “这般日子,也不知道还能再过上几年。”

濯冰道:“殿下多虑, 您贵体定会无恙的……”

话未说完,坐在案后的女子眼风一扫,濯冰便当即闭上了口。

清越悦耳的嗓音响了起来:“方才那个小太监,送走了吗?”

濯冰伏身道:“是,遵殿下之命,臣已着人将他送出去了,另外赏了他十张金叶子。”

案后沉默了片刻,传来翻阅书页的窸窣声,过了好一会儿,那女子才低声道:“……着人暗中看顾,若是万一——”

濯冰立即道:“臣明白。若是万一,臣会立即领他去紫宸殿,叫人看好了他。”

“平日里,也多照顾照顾他吧……唉,谁叫他生得和昇儿那般像呢。”低低的叹息消散在日暮的晚风里,“这都是命。”

濯冰默然不语。只是如同往日数十年来的那样,沉默地侍立在下首处,静静地听着座上人的呼吸。

少刻,濯冰觉察到不对时,抬头看到的是案后女子趴在高高堆叠起的奏折案牍后,痛苦地蹙起了眉,口中死死地咬住了笔杆。

那千金可得一支的紫毫湖笔,据说是用百年不朽的坚硬乌木所制成的笔杆,此时竟生生被她咬出了裂痕!

濯冰虽急,却忙而不乱。

先是高声唤了小宫婢入内帮忙,再是急急上前,一手扶起那单薄的身影叫她靠在椅背上,另一手格外敏捷地从腰侧荷包中取出一只白瓷小瓶,然后摘掉瓶塞倒出两粒鲜红的小药丸。

这时宫婢捧上的温茶也送到了,濯冰便将那两枚药丸喂入身侧贵人的口中,再递上青瓷小盏,半扶半送地喂了小半碗热茶,好叫药力化开。

喂完药后,濯冰便绕到了椅背后,摘掉手上琳琅作响的戒指手镯,伸出手用柔中带刚的力道为女子按摩起了头部。

片刻后,眼见着眼前人的状态平稳了下来,呼吸也渐渐平复,濯冰这才收回了手,叫一旁侍立的小宫婢小太监们上前收拾方才被打乱的书案。

“去,取我的烟斗来。”一直闭目养神的女子忽然动了动指尖,颤抖着吐出了这句话。

“殿下!”濯冰面露挣扎之色,迟迟不肯动作。

“怎么,连我的话也不听了吗?”她倏然睁开了眼,目光如炬,闪电般落到了濯冰身上,有如实质一样雪亮逼人。

濯冰似是终于抵抗不住这威严的眼神,深深地低下了头。

她离去时面容犹带着挣扎,归来时已恢复了平静。

只是沉默地呈上一只剔红雕花小匣子,打开后大红丝绒上静静躺着一只翡翠烟斗。斗钵壁是浓重流翠的碧绿,烟嘴部分却是象牙制成,并不是如今宫闱市井中盛行的款式,而是自西域的舶来品。在黄昏盛大的光辉下,可以明显看到泛黄磨损的痕迹。

这只烟斗,还是十年前永安公主驸马从远航来夏的西洋商人手中买下的,作为赠予妻子的生辰礼物。只是如今物已旧、人已散……

华滟淡淡地看着濯冰从另一只纯银方匣里挖出一块淡红色的膏体,用银勺填入翡翠烟斗,然后探出长长的烛火点燃它,等到一股莫名香甜的气息弥散开来时,濯冰才恭敬地把烟斗呈给永安公主。

华滟接过,先深深地吸了一口,感受那芬芳的香气从鼻腔进入到身体,渐渐的,头颅深处那尖锐的、刺骨的疼痛慢慢平复,她获得了久违的片刻的宁静。

愈吸食到后面,华滟苍白的两颊处飞起的绯红就愈浓。

随着长长的吐气声,一道朦胧的白烟从她鲜红的嘴角里逸出。修长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了两道斜飞的阴影。

终于,那只托着翡翠烟斗的玉手将它轻轻搁下,而后这苍白的女子裹紧了身上厚重的胭脂红锦衣,在宽大的高背椅上换了个姿势,舒服地蜷缩成了一团。

濯冰扶着她的手,轻唤了一声:“殿下?”

这座上的女子就睁开了眼,原本黑白分明、明澈有神的眸子,此时却模糊了那点灵动,空余一片茫然的混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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