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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3节(2 / 2)

身躯,已经开始动起来了。

误打误撞进入身躯中的游魂,尚不知道该如何“操控”它们,于是,奇形怪状的“妖兽”开始用极其诡异而拧巴的姿势,在北冥的严冰上阴暗地爬行起来。在爬行的同时,曾经的魔魂也第一次意识到,在这片广阔的深海,竟然还隐藏着那么多与自己相似的同类。

望着同样扭曲的同类,大家一时间全都呆住了。

后来的日子,对于拥有了身躯的魔族来说尚不知如何,但对于魔魂而言,却黑暗残酷到叫人难以回望。

在严冰被破开的那个瞬间,魔魂不仅意识到了身边周遭都是些看不见的,但却能与自己争夺资源的同类,还在自己被碎冰炸飞的那个瞬间,明白了自己可以操控北冥的某些东西,来攻击那些看不见的同类。

“那段时间,北冥随处可见的冰岩,感觉都被炸得差不多了……而且不管你飘到哪里,可能只是一个刹那,你头顶的海水就会被悄无声息地凝结成冰,然后被炸开。”小魔魂轻声道,“我不想杀人,我只想慢慢地等着其他异变的躯体到来,说不定有一天,我走了狗屎运,就会得到属于我自己的身体呢?”

可惜的是,小魔魂口中的“狗屎运”,一直没能到来。

在往后漫长的时间里,北冥的海水不再席卷着妖兽的残烬而来。没有了新的身躯,那些频繁爆炸的寒冰和混乱无序的海水,仿佛成为了魔魂闹出来的最大的笑话。于是,它们终于将自己目光从不可见的同类身上移开,落到了……可见的、曾经的同类身上。

没有新的身体,就去抢夺已有的身躯,那不就行了?

小魔魂不想杀人,也没有研究过怎么去杀人,可是满北冥的魔魂,总有这方面的专家。那一段时间里,北冥无形的厮杀,变成了肉眼可见的满地残肢、血肉横飞。

“最开始的时候,它们怕弄坏了身体,所以还是保守的。可不知道从何时开始,大家发现妖兽的身体有极强的恢复力,只要入主了新的魂魄,就可以不断地再生、恢复。简单来讲——魔族,不会死。”

不会死,只会入主新的魂魄。

仅此而已。

话到此处,小魔魂陷入了沉默,它与冥沧不约而同地望向荒幕,片刻后才轻声道:“这一段,我不想再说了。”

冥沧低低应了一声:“那就不说了。”

小魔魂喜欢荒幕,因为这里清净,没有魔族会来,应该……也没有魔魂会来。

它在荒幕待了很多年,也曾进入荒幕之中,在那片无边无际的黑暗里飘荡,仿佛回到一切最开始的时候,也仿佛……死了一样。

“你是特殊的,”小魔魂说,“北冥已经很久很久,没有新生的孩子了。”

冥沧愣了一愣,在他与北冥魔族贫乏的接触中,他确实不记得有谁和他年龄相近:“为什么?”

“你不知道吗?”小魔魂回过头,它望向少年的脸——那张脸给人的感觉非常奇怪,右半侧的气质忧伤沉静,左半张却总有种若隐若现的恶劣残忍之感,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气质在他脸上显得如此泾渭分明,甚至连带着他两边脸的五官轮廓都显出了不小的区别。

看起来很扭曲,像个怪物。

但是北冥最不缺的就是怪物。

小魔魂移开目光,如之前那样非常自然地,为它对北冥一无所知的玩伴答疑解惑:“因为北冥魔族的数量是恒定的,不会多也不会少,只能有这些人。所以,如果有新生儿出生,就意味着它母亲要为了他的存在而死去。”

或许是因为不想长久地注视冥沧的脸,小魔魂没有注意到少年的脸色一寸寸苍白了下来。他明黄色的双眼痛苦地紧缩,左半张脸狰狞地抽搐起来,冥沧紧紧捂着左眼,在自己无声的尖叫声中,听到了小游魂细声细气的,平静的声音。

“没想到现在的北冥,还有人愿意生孩子……反正在很久以前,当大家发现繁衍后代居然要搭上自己的性命之后,都不再愿意繁育子嗣了。唉,也是……我看着这些魔魂一代代厮杀至今,总算都各得其所,能够安稳地生活了。这几百年的安稳可真难得啊,谁会愿意让莫名其妙的孩子榨干自己的力量取而代之呢?”

“不明白你母亲是怎么想的,”小魔魂想了想,补充道,“或许她很爱你。”

它飘到冥沧面前,好奇地问:“你见过她的样子吗?”

须臾,小魔魂看清了冥沧的样子,大惊失色地尖叫出声:“你怎么了!对不起对不起……你是在难过吗?你在因为我说的这些难过吗?我不说了!诶!你去哪里啊!”

冥沧抬起眼冷冷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扫了一眼,下一瞬,一条巨大的双头蛇身躯自荒幕前方显现,以奇快的速度贴着冰川而过,刹那在魔魂的视线中远去。

小魔魂胆战心惊地沿着冥沧周身魔息空寂的荒道追去,穿过大半北冥,在一个巨大的寒谷中找到了小小的冥沧。

他跪在一块巨大的玄冰前,整张脸都埋进了那散发着寒气的冰块中,这个寒谷是他出生的地方,魔息稀薄,几乎和荒幕相差无几。他出生之后,就再也没有回到这里来过。

小魔魂飘到他身边,有些局促地问:“你、你在找什么?”

“找不到了。”冥沧直起身,跪坐在那玄冰之前,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,像只是在为魔魂很久之前的疑问下一个冷漠的结论,“我没见过我母亲的样子。”

在没有遇见沈寒遮的那些日子里, 冥沧觉得自己已经学会了和体内的另一个自己共处。

最开始,小魔魂是他在北冥唯一的伙伴,后来他刻意寻访北冥那些无人涉足的魔息微弱之地, 也逐渐结识了一些其他执念甚深的魔魂。

随着那些魔魂的回忆,北冥被杀戮和血腥覆盖的沉重历史在冥沧心中逐渐清晰起来。但过去毕竟只是过去,正如魔魂所说, 此刻生活于北冥的魔族,在经历了一波波的屠杀、繁衍和置换后, 已经很少有人愿意再次提及那些惨痛的历史。

粉饰太平是太多人的共性,那些无望的岁月留存在魔族血脉中的, 仿佛只剩下在极寒暗流中求存的本能了。

“现在北冥还剩下的那些魔魂, 估计都和我们一样,不愿残杀同族,也不愿北冥重返那种同类相残的过去。”冥沧后来结识的魔魂皆众口一词。

事实上, 冥沧的出现对于魔魂来说是件太过意外的事,甚至有些魔魂在意识到这世上有人能听到自己的心声之后, 竟然在冥沧面前泣不成声地恸哭起来。

冥沧在后来的很长时间里, 成为了魔族眼中真正的异类。分明是天性强悍贪婪的邪魔, 却整日整日地待在魔息微弱的荒幕中自言自语,瞧着孤独而又疯癫。

但对于冥沧来说, 那却是自己一生中难得快乐的时光了——

那段时间的荒幕可真热闹啊, 来自北冥各处的孤零零的魔魂将冥沧当做了传声筒,它们在冥沧周围七嘴八舌地讲话,然后听少年一句句地传递这同类的信息。

这仿佛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, 魔魂们有了自己真正“存在”的实感。

冥沧本以为他在北冥的生活, 会这样一日日平淡而孤独地过下去。

直到某一天,少年躺在荒幕前的冰岩上, 听到了一种与魔魂的执念截然不同的心声。

那声音仿佛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,微弱,但很悠长,像冰川下源源不断的水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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