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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(8 / 29)

官的怪异面孔,正缓缓凑近了看他。

恐惧如冰锥一般贯入脑中,龙芝身躯僵直,明明想要逃走,想要大叫,可喉咙和四肢都像是被冻住了,什么都做不到。怪物越凑越近,黑洞洞的嘴缓缓张大,有根须状的活物在它口腔中蠕动、伸长,朝他的脸靠近。

越来越多的怪物围拢过来,每一张嘴都像一只眼睛,沉默地监视着这一幕。在那团蠕动的根须即将触到自己时,龙芝终于警醒,骂道:“滚开!”

他一脚蹬在怪物腹间,将对方从自己身上踹了下去。但解决了这一个,立即又有它的同伴扑上来,许多双干瘪枯瘦的手伸向他,摁住他的身躯,死死扼住他的脖颈,迫使他抬头。龙芝原本就体力不支,如今呼吸受限,即便看着一只怪物在自己眼前张开嘴,再次探出那团根须,他也无力再挣扎,眼前一阵阵发黑,倏然暗了下去。

像是在冰冷的河水中漂流,疲倦如同压在身上的巨石,龙芝明知自己在一点一点下沉,却什么都不想做。与其面临被怪物撕裂分食的现实,这片虚幻的黑暗反而让他觉得安全舒适,他再也不想睁眼了,睁开又能怎么样,反正也没有办法逃走。

龙芝又一次做了那个梦。

这次梦中的场景与从前都不一样,眼前是座残旧荒凉的古寺,他站在古寺长长的石阶下,看见乌发红衣的女子就坐在长阶尽头。她低着头,正握着一把匕首雕琢着什么。纷扬的、浅金色的木屑随着她的动作不断洒落,在她靴边积了薄薄的一层。

被密林染绿的透亮日光落在她发间,她晒得双颊微红,额角颈边也有亮晶晶的汗水。但她似乎连擦一擦都顾不上,全神贯注地盯着手里的东西,时不时把它举起来打量。龙芝从未在她脸上看见如此温柔平和的神情,看了片刻后,她淡淡地笑起来。

“你可真赖皮啊,”她轻声自语:“怎么都赶不走你,小讨厌鬼。”

看清她手中物事的那一刹,如有一座巨树在龙芝心中轰然倒塌,那些他生来就深埋在根须之下的委屈、孤独被尽数翻出,彻底击碎了他。以往她不是一直都讨厌他,不想要他么,为什么要雕这种东西,又为什么要说这种话?

他再也无法忍耐,不顾一切地奔向她,想站在她面前把话问清楚。不料那一眼能望到尽头的石阶忽然变得好长,龙芝拼尽全力,却总是和她遥遥相隔。他实在没了办法,只能站在阶下,大声唤道:“阿娘——”

“阿娘,”龙芝唤了第二遍,一颗眼泪打在他的颊边,是滚烫的:“我真的不明白。“

相隔了十九年的时光,他的声音究竟无法抵达她身边。她无知无觉地微笑着,指尖轻轻抚摸手里的木雕。那是个怪模怪样的东西,瘦巴巴的身子上顶着一颗圆脑袋和四条长短不一的腿,龙芝又听见她道:“以后一个人活下去也要这样努力才好呢。”

伴着这句话,龙芝仿佛再一次坠入水中,眼前的一切伴着晃动的波光散开,随之而来的是越来越强烈的窒息感。即将无法呼吸的那一刻,他乍然睁开了眼,梦中的古寺、女子都已消失不见,他的眼前只剩一片被丛林裁开的深蓝夜幕,一只怪物伏在他身躯上方,口中的根须眼见就要将他迎面罩住。

只是这一次,龙芝并不打算坐以待毙了。他的母亲用性命换来了他的性命,不管她是否愿意,不管她是否恨他,这总归是她最珍贵的东西,他无论如何都不能白白地浪费它。

他试着催动法力,原本只想着用来挣脱怪物的掌控,谁知等他抽走手臂,拔刀挥出后,一圈十分耀眼的雪白光芒随着他的刀锋荡开,瞬间将身前一大片怪物斩成了两段。

连龙芝自己都怔住了,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挥刀的那只手。围在他身周的怪物骚动起来,想要重新制住他,不待它们伸出手,龙芝当机立断,从自己撕开的那道缺口中冲了出去。

途中他试着再次施法,但不知是否因为方才那一刀太过惊天动地,他的法力再一次失灵了。龙芝跑得双腿都几乎失去知觉,终于被逼到一座断崖前,崖下雾涌云蒸,深不见底。临近崖边倒是有个洞口,不过进去几步就发现里面的路被石块堵住,仅留有一道小小的缝隙,约有成年男子一臂粗细,完全无法容纳一个人进入。

怪物们很快就追赶而至,将这座孤零零的山崖堵得密不透风。龙芝立在崖边,望向漆黑一片的崖底,情不自禁地深吸一口气。

他知道自己只剩下一个选择。

时近夜深,道观中仍旧灯火通明。郦王独坐室中,怔怔看着横放在膝上的佩剑。

不久之前他携着剑出去,想要率领兵马去营救龙芝,结果当然被赵元衡阻拦下来。对方又是叩首又是恳求的,连额头都碰出了血,终于打消了他的念头。郦王怎么都不敢相信,当自己被赵元衡从道观外一路请回厢房,在这里坐下后,他的心底竟浮起了几分庆幸。

他以为自己为了龙芝连性命都可以不顾——他本已经这样做过了,在刚入山的那几日,他与龙芝第二次遭遇怪物,自己就曾为了对方“死”过一次。

郦王能够断定,若是第二次再遇上那种情形,自己亦会毫不犹豫地做出相同的选择。亲眼看见龙芝遇险的时候,什么江山,什么性命,统统都不重要了,他满心只有龙芝的安危,其他一切都是可以抛下的。

可若不是那种情形呢?

孤注一掷是经不住细思的,何况放在另一端的是权力与性命。若是时势容许他深思熟虑,权衡利弊,郦王很清楚自己会选择什么。

只不过思虑得越清楚,他想起龙芝便越觉得愧疚。郦王不敢去想象接下来他会遭遇什么,那么美丽的,如神灵一般的龙芝,合该高贵洁净地坐在神台上受人供养,任何苦楚都不能降临在他身上。想到这里,郦王匆匆起身,面向东边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。既然龙芝是上苍钦定的神卿,那他祈求神明护佑对方,理应也会得到回应吧?

叩首之后,郦王尚未起身,忽听门外有侍卫喝道:“站住,不能进去!”

话音未落,厢房的门便砰地一下被人踹开,几名士兵横七竖八地摔了进来。有道高大的身影踏着他们的身躯进门,黑发金瞳,眉目浓丽,一柄杀气腾腾的艳刀,是裴隐南。

被那双冷冰冰的眼睛盯住时,郦王禁不住背脊发寒,宛如在面对一头猛兽。他隐隐有种预感,知道对方是为何而来,可他不愿确信,强撑着问:“你想做什么?”

裴隐南道:“龙芝在哪里?”

果然,他的预感应验了,可郦王仍旧不死心,继续追问道:“你为何要找他?”

“我没空听你的废话。”对方蹙了蹙眉,似乎十分不耐烦应付他:“若你还不想死,就回答我的问题。”

“他一早就随其他人出去了,途中遇到怪物,至今没有回来。”郦王没有再纠缠,边说边朝对方深深一礼:“求求你,一定要找到他,将他平安带回来。倘若你能救回龙芝,日后回到长安,我一定——”

待他抬起头,眼前的人早转身走了。郦王默默将未说出口的话咽了下去,望着对方的背影消失在漆黑一片的庭院中,走得那么快,连长发和衣角都带着风,担忧龙芝到了如此地步吗?

不,一定不是担忧的缘故。这妖物与龙芝相识不过十几日而已,怎比得上自己与龙芝十几载的情谊,一定是裴隐南知道了龙芝的能力,想利用他图谋些什么,才表现得如此异常。

无论他抱着怎样的目的,有裴隐南在,龙芝想必是能够安全了。郦王缓缓坐回榻上,拾起被自己放在一边的佩剑,在这一刻,他既想要龙芝能够活下来,又不希望他被裴隐南找到。

月色穿透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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