然而,江如海却不在军舰上,坐镇这次剿匪的是他心腹的副官,而他此时正在武圣庙悠闲地喝着茶水等着消息,仿佛这一切只是一碟下酒的小菜。
肖凉让方子初跟着林隽去到货轮上,临走时,他把林隽叫到一边特地嘱咐他,如若情势不妙,就乘坐货轮底下的小船带着方子初逃走。
然而这些话,方子初是听不到的。她很犹豫,甚至迟迟不肯上货轮,因为她心头总是浮现着一股不详的预感,比之前遇到所有棘手的情况时还能感到更强的危机感与惶恐。
她的目光紧紧锁住肖凉,而肖凉的眼睛里却是一如往常的平静,仿佛在让她放心。
“快走吧,妹妹。”李晋在她身后说道,语气里带着调侃,“你在大当家身边,他连刀都拿不稳了。”难关临头,这个厨子少了适才的慌张,还能轻而易举地说说笑笑。
方子初临走背过身前,深深地望了肖凉一眼,那双眼睛好像要把他吸进去一般。
出乎意料的是,肖凉笑了,他脸上是少见的和煦,嘴角微翘,双眼弯弯。
他轻声说:“走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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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排船只虽然上面被烧得残破不堪,但因为扑救及时,船的主体还是比较完整的,还可以划动。
在军舰靠近之前,肖凉命弟兄们把船只都划聚在一起,并各自拆了船舱的板子抵挡固定在四面八方,建成了一个简陋的临时堡垒。
军舰靠近,副官站在船头,照例说了一番话:“肖凉,你绑架无辜商人,在江面上纵火劫掠,若你此刻认罪伏诛,你的弟兄们还可以从宽处理。”
“‘从宽处理’?再说,他是不是无辜的,你们心里最清楚。”肖凉站在这片“堡垒”的最前方,冷声说。
副官这才看清肖凉的容颜,眼里闪过惊诧:“原来是你。”他没有丝毫感情地呵呵笑了两声:“真是好久不见啊,我本以为你早就去阎罗殿报到了。”
“那就别怪江督军无情了。”只见这副官向后微微一挥手,身后的士兵把把扛在肩上的枪齐齐地迅速架起。
青龙帮的人也纷纷从战壕里举枪探头,枪雷弹雨一触即发。方圆几里之内码头上停泊的船只见此声势,连忙起锚离岸,寻找新的停泊之所。
江如海这次派遣的两个排属于他手下军队里比较涣散的一支,毕竟剿灭一小窝区区的土匪,如果都用到了精良部队,传出去不得被笑掉大牙?而青龙帮经过几个月来大大小小的劫掠和实战,无论是对于枪械的熟练程度还是射击技术都有了很大程度的提高。
尤其是肖凉,他的枪和刀一样,既快又准,本人又极会躲闪。李晋虽是厨子,但在以前的青龙帮里,枪法就仅次于南老大和二当家。就连陈焕生这样从前几乎只拿笔的搬舵先生如今也能达到弹无虚发。
青龙帮的人打完枪后就缩进战壕里躲起来,令军舰上的士兵们感到棘手的是,这些堆立起来的破船板的质量竟然出奇的好,他们的子弹几乎都射在了木板上,留下了一个个密集的孔洞。
而两相一对比,伤亡情况立见高下。军舰上已有二十来人被射中倒下。
“下一拨赶紧上来!把他们前面的破木板打穿、打烂!”副官见状烦躁地向舰舱内命令着。
一个排长蹲在铁制的船围后躲避子弹,边对带领他们的副官说:“不行啊,这样下去不是办法,我们这边的开放区域要比对面大,更无处可躲。剩的弹药也不多了。到时候拼刀,我们不一定能赢得过这帮水匪啊。”
“那你说怎么办?事到如今,还有什么办法?”副官咬牙,一脸忿恨,手却轻轻拍了拍排长的肩膀。
“我记得这船身上还有一个大炮筒。”
“那都多长时间没用过了。储藏室里的那些炮弹早就受潮了吧。”
“别管受没受潮,只要能打出响来就是好样的。”
可副官却担忧道:“那个什么两湖巡阅使顾向卿又来了,只是为了剿匪就如此大动干戈,若是再伤及无辜商船和岸上的平民,督军可是要被怪罪的!”
排长说:“副官你很少上战场体会不到,一旦火烧到眉毛上,哪儿管的了那么多?若是这次咱们开着军舰都没法把一窝小江匪给端下来,那以后督军的脸面还往哪里搁?”
说完,这个排长也不顾副官的犹豫,就一溜烟地跑进了控制室,并命人填充好了炮弹。随着一声突兀地炸雷般的巨响,青龙帮所搭建的战壕的一处边角顷刻间变成了废墟。
那里原本的几个弟兄就这样化成了废墟中混着血的肉泥。当时,距离闹革命已过去了好几年,这一炮打碎了众人心底对太平日子的印象,他们都怔仲地望向昔日兄弟惨不忍睹的残骸,就连见惯生死的肖凉也不禁侧目。
“怎么样,这一炮?不知肖大当家有何感想。”副官在舰首叫嚣着。
“慢着——!”
副官循着声音偏过头,看向一旁不远处那艘挂着英格兰旗帜的货轮,他看到了形貌高大的洋人。他猜测那应该就是人质——英国商人约翰逊了。
而约翰逊身旁还站了一个清隽瘦弱的男人,此时他一手费力地钳制住这个洋人背后的绳索,另一只手正举枪指着其脑侧。
青龙帮的人都认出来,那是林隽。他们都很意外,平时极其胆小的他此刻会站出来。肖凉却并不意外,因为他早就看出,这个弱鸡一样的小子其实有点东西。
林隽挟持着约翰逊对舰首的副官用最大声喊道:“你如果再开一次炮,我手里这个英国人的命就没了。你们的任务之一不就是把他毫发无损地带回去吗?”
良久,副官脸上露出了一个近乎狂执狰狞的笑:“你说的确实没错。但我今天有一个更重要的任务——”他目光紧紧地盯住肖凉,这个人曾经在他手里逃出生天,这次说什么也不会放过他!
“只是一个英国的商人而已,等剿匪过后,我就上报他是在混乱之中不幸牺牲了,又如何呢?我想使馆方面会谅解的吧。”说罢,副官随意地向控制室的舷窗摆了摆手。
约翰逊虽然听不懂他们的对话,但一看到那一挥手,仿佛隐约意识到了什么,声嘶力竭地叫着:“不!不!绝对不要!……”他脑侧的头皮能感受到一旁枪口的颤抖。
随着一声扳机的扣响,第二响炮几乎是同时射在了青龙帮“堡垒”的另一头,同样的,那处的几个弟兄同木板一起化为了灰烬。
这是林隽第一次杀人,看着地上约翰逊尸体旁的那一小洼血泊,他不禁在心里慨叹,果然像李晋说过的,杀人就像杀鸡一般简单。人,这么容易就死掉了。
可这个人的死亡,却无法停止江如海手下军队的动作,林隽望向战壕两边对称的塌下去的两角,却看不到下面弟兄们模糊的残尸,他们还是死了。
肖凉看了一眼货轮,又看向了两侧面色俱是惊恐的弟兄们。
记不清具体是什么时候起,他便不再是一个人。他身后跟了一群人,生命由此增添了许多负担,但也因此便得更加厚重。
他决定,是时候该担起这所有了。
“我跟你们走,任凭处置。”肖凉从战壕里站起来道,“但你要放过除我之外,帮里的所有人。”
“大当家!不能就这么降了!”李晋在他身旁瞪着眼仰头冲他喊着。
陈焕生叹道:“唉,不降又能怎样?我们躲得过吗?”
“好,我敬你是个大丈夫,一言为定。”副官说,“放下你手里的枪,过来。”
肖凉把那杆“汉阳造”撇在一边。
“刀也扔了